1998年4月,我第一次走进一直向往和憧憬的北大校园。当时恰逢百年校庆前夕,校庆筹备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西校门、南北阁、办公楼等建筑在修葺后焕然一新,静园草坪上已开始搭建露天舞台,准备举办庆祝百年校庆专场演出。我到北大的前一天晚上恰好下了一场小雨,雨后的燕园春意盎然,以一种秀丽的姿态呈现在我的面前。所有我对于这所具有百年历史的著名学府的憧憬,所有我对蔡元培、蒋梦麟、胡适、马寅初、陈岱孙等大师的景仰,所有我对辜鸿铭、刘师培、黄侃等怪才的好奇,所有我对经济学和金融学学习和研究的热情,都在我见到这个具有深厚人文底蕴的校园之后找到了承载之处。自那之后,我正式开始了在北大的学习生涯。
当时我并没有想到的是,我此后人生的轨迹将和这块圣土密不可分;我当时也没有想到,14年后,我会以教师的身份,参与筹备北大经济学科创立110周年和北大经济学门(系)诞生100周年的庆典。时光荏苒,岁月如歌,如今的我坐在经济学院落成不久的新办公楼的办公室中,回望过去的十几年,关于经济学院发展和个人成长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向心头。难以忘记传道授业的恩师、朝夕相处的同学和聪慧可爱的学生,难以忘记法学楼四层的大会议室和门牌为5438、尚不及我今天的办公室宽敞的金融系教研室;难以忘记北大南门五四路两旁浓荫遮盖下的中式三层宿舍楼;难以忘记静园草坪上的中秋联欢晚会和未名湖畔钟亭的新年钟声;难以忘记我留校任教后第一次站在一教的讲台上,面对几十双明亮的眼睛时内心的激动与忐忑;也难以忘记课后被勤学好问的同学们包围良久之后,接到善解人意的同学递来的一块巧克力时内心的感动。
这些珍藏的记忆像沙滩上的贝壳,在经历岁月的冲蚀之后愈发清晰起来。很多场景在我脑海里闪过时,仍让我会心而笑。在此,我选取记忆中几个关于经济学院学生的片段进行描写。从这些来自五湖四海、性格各异的莘莘学子身上,我感受到了北大学子所共同具有的气质,其中有青春的激扬和追求的执着,也有挑战权威的勇气和常为新的精神。
学生D(学生的姓名以姓氏的第一个字母代替),听课时喜怒常形于色,每次上课必端坐中排居中位置,身体略微后仰,全神贯注,听到高兴处频频点头且眉开眼笑,听到不解之处时摇头且愁眉苦脸。我站在讲台上讲课时,会时不时看看他的脸,将其视为授课质量和学生理解程度的“晴雨表”。此后,我在和同学们的聊天中,方知该“晴雨表”不仅上课时作用显著,还有“超人”爱好,在宿舍别人闲谈和熄灯前都专注地坐在床上翻看杂志,同学上前审视,发现该杂志并不是娱乐刊物,而是《经济研究》、《金融研究》等学术期刊。
学生H,平时听课时眼神专注且清亮,课后时常安静地站在讲台一边,在其它同学都提完问题后再轻轻地提出他的问题。记得期末答疑的时候,我回答完了所有同学的提问后,发现从头到尾都在听讲的他还没有提问,我赶紧问他:“你的问题呢?”他忽然一笑,说:“我就是来听听,多谢老师”,鞠躬之后抱起讲义走了。第二年的暑假,我收到了这位同学从遥远的非洲寄来的明信片,才知道他用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在非洲支教,当时我感觉这和他温暖执着的个性吻合,并不诧异。但在金融系组织的一次师生联欢会上,我发现了这个安静同学的外向一面,他居然拿着麦克风在台上摇头晃脑地演唱流行歌曲,我看后忍俊不禁。毕业后,这位被誉为“四大天王”之一的同学选择了出国攻读金融学博士学位之路,且一如既往地热心,经常给我写信,告诉我他在国外学习的体会,并且指点学弟学妹们本科阶段学习应该注意的事项。
学生Y,自信且幽默。我上课时,给学生布置的演讲任务是使用软件,画出由10支股票构成的证券组合前沿。他踊跃报名演讲,在讲台上挥洒自如,在印证某个观点时,他掏出《漫步华尔街》一书,翻到某页开始读起来;在选择股票时,他说首先求助了炒股的老妈,发现得到的回答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于是就电话了金融系吕老师,并做出打电话的姿势;在计算股票预期收益率时,他说他现场求助了金融系赵老师。课堂上时不时哄堂大笑,我笑称他深得“非常6+1”的参与真髓,将电话求助、现场求助等多样化手段运用到了极致。此次演讲之后,他自封为“演讲大王”,穿梭于各种课堂演讲场合。他还质疑课本前言中“生命是灰色的,理论之树长青”这句话,认为这曲解了歌德诗剧中浮士德的原话“一切理论都是灰色的,唯生命之树常青”。这个可爱的同学,还在课后认真地和我说:“老师,我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大志向,就是希望让自己的父母、配偶和孩子过更好的生活”。聊天时,这位同学其实还没有女朋友,更不用说配偶和孩子。这个自称“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同学,出国到名校攻读了金融学硕士学位,继而又申请了经济学博士学位,学业有成。
学生W,严谨而执着。我让他阅读文献,确定毕业论文题目,他每天发给我一封长邮件,写清他每天阅读过的文献、阅读的心得和可能要开展的研究题目。一个星期之后,他终于选定了论文题目。在论文写作的过程中,他希望能够改变某个指标,并用洋洋洒洒1000余字的篇幅,引经据典地阐述了他的理由。对不太确定的地方,他加了括号,写明是“W的臆测”;担心我看不懂的部分,他仍然加括号解释,并写明“W按”。好一个严谨细致!他还非常可爱地要求我给他划定一个比较紧的期限,因为他做事注重质量,拿不出好的成果来自己这一关就过不去。因此,在给定质量的条件下最短化研究期限,可以增强他对论文研究的专注程度,提高他的工作效率。这位同学毕业后将进入银行业工作,我相信,他的这种很典型的,也是北大学生所具有的执着和锐意进取的精神必然会给他带来更大的成就。
学生L,2004年夏天曾跟随我到云南参加社会实践。六个同学报名参加了罗平农村的支教活动。还记得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六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认真讨论备课的情形。农村的条件非常简陋,但六个在城市蜜罐里泡大的孩子,没有一个人退缩。在支教活动结束之后,他们还募集了一个小型基金,帮助那些农村上不起学的孩子。L同学在这次罗平之行后也更加明确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一次交谈中,她郑重地向我描绘她的理想:她仍然要出国攻读博士学位,毕业后也一定要回到自己热爱的国家,但她将来不再投身学术工作了,她希望能找到一条道路,让自己能够充分发挥才能,以自己的专业素养,以自己的全身心投入,在更大程度上改善大多数人民的生活质量。
学生H,来自广东。他准备在北大发起一个投资协会,在可行性分析和方案设计时,找到了我,让我帮忙出些主意。听另外的一个同学介绍说,他从高中的时候,就用父亲提供的资金进入股市操作;在大一时开始了期货的套利交易,大一下学期他管理的资金规模大概为300万。他非常希望能够募集一些社会资金,让更多的同学不仅局限于参加虚拟交易比赛,而是能够参与实盘交易并从中得到锻炼。他在我面前侃侃而谈,谈他的筹资计划、协会的治理结构、管理方式及对未来的设想。尽管从我的角度来看,他的有些构想过于简单,风险分担方式也不够现实,但金融学是一门理论与实践高度融合的学科,作为一名大一下学期的同学,他的这些想法及背后体现的创新、探索精神值得肯定和鼓励。
经济学院吸引了全国最优秀的学生,聚天下之英才而育之,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回想这些年来与学生的交流与互动,尽管我在其中承担的是课业传授者的角色,但我从中得到了很多启发和收获,他们深入探究和敢于创新的精神也激励着我。在北大经济学院学习和工作,周围是优秀的老师、同事和学生,相互之间进行的是平等纯净的学术交流,这种良好氛围产生的正外部性让我受益无穷。我的一位前辈老师曾说过:在北京大学工作,是我这一辈子的最大幸事。我深以为然。
谨以此文纪念北大经济学科创立110周年和北大经济学门(系)诞生100周年。衷心祝愿经济学院在以后的岁月中培养出更多优秀人才,取得更加辉煌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