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9月，我非常幸运地考入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攻读外国经济思想史专业的博士学位，师从经济学院第三任院长晏智杰教授，这样就成了陈岱孙教授学生的学生。我在来北大之前就知道经院有一位非常令人尊重和钦佩的大学者陈岱孙教授,他学识渊博、教学艺术高超、是一位杰出的道德、文章堪称楷模的德高望重的经济学界一代宗师。但对陈岱孙教授人品和学问的深入了解，还是通过晏老师课上和课下的言谈或闲聊获得的信息。我们这些后辈正是从经院老前辈如胡代光教授、朱克烺教授、晏智杰教授等对陈岱孙教授的尊称中也学会了“陈岱老”或“岱老”的。
记得我第一次见陈岱老是在1994年12月29日的下午，那天下午经济学院在宝华餐厅（也就是现在的农园）举行研究生联欢会，在联欢会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向晏老师提了一个建议，希望他在会后能带我们去燕南园拜访陈岱老，晏老师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我们高兴万分，便马上回宿舍取相机、买胶卷。不大一会儿功夫，我和三个硕士生师弟、师妹一行四人在晏老师的带领下直奔燕南园55号。一踏上岱老家的台阶，岱老便在门口热情地招呼我们，等我们都坐下来后，他开始非常客气地跟我们聊起来，不时地问寒问暖。我记得当时岱老穿着一件蓝色的中山装，虽然衣服有点褪色，但非常干净整洁,朴素端庄。他身材很高大，学者的风度翩翩。看起来他身体很健朗，说话时思路清晰，条理清楚，思维敏捷，而且记忆力很好，根本不像一位已有94岁高龄的老人。在晏老师简单地介绍了我们的情况后，岱老非常关心地、详细地询问了我们老家在哪儿、从哪个学校考来的、在北大的学习生活怎么样、专业课程的学习如何等等情况。在谈话间，他慈祥的脸上不时地露出微笑，我一边聆听着，一边在心里想，这就是我们仰慕已久的大学者，经济学一代宗师，经济学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在谈到经济思想史专业学习的重要性时，岱老语重心长地说道“昨天就是今天的历史，不了解西方经济学说发展的历史，就难以很好地把握当代西方经济理论。”岱老的这番话使我们很受启发，它不仅增强了我们对经济思想史这个专业的学习兴趣，而且更加坚定了我们努力学好该专业的信心。
1995年10月，陈岱孙教授与学生们合影
第二次拜访陈岱老是在1995年10月份的某一天晚上，大概是他老人家95岁寿辰之前。这次仍然由晏老师带领，我和三个博士生和两位硕士生师弟一行六人非常愉快地和岱老进行了两个小时的交谈。这次岱老跟我们讲起他70多年前漂洋过海赴美国哈佛大学学习的经历。他1918年考入清华高等科，经过两年的埋头苦读，以出色的成绩获得庚子赔款公费留美资格。1920到美国后他并没有直接去哈佛，而是在威斯康星州立大学读了两年预科，生活过得比较自在，压力不是太大，比较轻松地就获得了学士学位。威斯康星的学习一结束，他便毫不犹豫地申请了哈佛大学。1922年顺利进入哈佛大学经济系，他感到哈佛与威斯康星完全不一样，学习非常紧张。到了哈佛，他才发现与他同级的二十多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他的同班同学里有后来提出“垄断竞争”学说的张伯伦，有1977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奖的俄林，为了在这样强手云集的环境中取胜，整整四年中，他从不外出游玩，在图书馆中专用的小房间里发奋苦读，废寝忘食，主攻经济学和哲学。1926年3月，他的博士学位论文《麻萨诸塞州地方政府开支和人口密度的关系》经过四小时答辩，一次通过。陈岱老绘声绘色地回忆自己这段经历，我们听后都非常钦佩这位95岁高龄老人的惊人记忆力和条理性。这两次和以后的几次拜访，我们从岱老的言谈中受到了很大的启发和鼓励，可以这样说，岱老的教诲使我们受益终生；岱老留给我们的印象也是终生难忘的。
说起外国经济思想史专业，我们不能不提到为该学科的创立和发展做出杰出贡献的陈岱孙教授——该学科领域公认的领头人和奠基者。北京大学外国经济思想史学科在陈岱孙教授的创立和领导下，1988年被教育部评为全国首批重点学科，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位居国内顶尖行列，有一大批知名经济学家，如樊弘、罗志如、胡代光、范家骧、厉以宁、商德文、靳兰征、晏智杰、王志伟、平新乔等，从事外国经济思想史的教学与研究工作，他们取得了许多很有影响的优秀成果，并为国家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从事西方经济学理论与历史研究的专门人才，以及为中国经济建设输送了大量优秀人才。
作为著名的经济学家、教育家，陈岱孙教授在财政学、统计学、国际金融、经济学说史等方面都有极高的研究成就。虽然他与他同辈或当代许多经济学家相比不是著作等身，但他在自己平凡而杰出的教育生涯中，为我国高等教育事业和经济科学的建设与发展，特别是外国经济思想史学科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宝贵的贡献；他密切关注国家经济发展的状况，不断提出具有前瞻性、对制定经济政策有重要参考价值的建议。他的主要著作有散见于各报刊中的学本论文和1981年出版的《从古典经济学派到马克思──若干主要学说发展论略》一书，该书从思想上打通了马克思主义和新古典经济学。在该书中，陈岱孙教授系统地论述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说和古典经济学派的历史联系，以及马克思批判继承古典经济学说的科学成果，创立无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过程。他密切关注我国社会经济生活中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对于如何认识和把握我国经济生活的现状和规律，确定改革和发展的总体取向提出了自己重要的意见。他主张对于经济现象的研究要注意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两个方面，批评忽视数量分析的倾向。
在经济学说史的研究中，陈岱孙教授指出魁奈《经济表》不仅涉及简单再生产，而且对扩大再生产也作了说明。他对于“亚当·斯密矛盾”也有缜密深入的研究。他1981撰写的《现代西方经济学的研究和我国社会主义经济现代化》等论文，全面地论述了正确对待西方经济学的问题，他着重研究了西方经济学对于中国经济现代化的作用问题，认为既要认识到西方国家的经济制度和中国的社会经济制度根本不同，因而，现代西方经济学作为一个完整的体系，不能成为中国国民经济发展的指导理论；但又要看到，在若干具体经济问题的分析方面，也确有值得参考、借鉴之处。此外，20世纪50年代，他自编《经济学说史讲义》，第一次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和方法科学评价西方经济理论，建立起自己的学说史体系。20世纪60年代初，他参加《经济学说史》教科书编写，70年代末编写《经济学说史专题提纲》，后又主持编写《政治经济学史》教科书（上、下册）。中国金融出版社于1991出版发行的由陈岱孙教授与厉以宁教授主编的《国际金融学说史》是国内对西方金融学说进行系统而全面介绍和评价的一本早期著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陈岱孙教授在90高龄之后，仍不时有新作问世，他对中国经济改革和发展提出了一系列具有指导性的见解。
此外，作为研究外国经济学说的全国一级经济学会，中华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就是在许涤新、陈岱孙教授等我国著名的老一辈经济学家发起下于1979年9月在北京成立的。该研究会成立后，在陈岱孙、张培刚、胡代光、谭崇台、厉以宁等老一辈经济学家的倡导下，积极开展全国性的学术讨论研究活动，每年不定期举办专门的学术研讨会、座谈会或报告会；举办外国经济学说讲座和出版有关学术著作；编译《现代国外经济学论文选》、《国外经济学讲座》、《外国经济学说研究》等书籍。30多年来，该研究会卓有成效地开展了大量对外国经济学说的学术交流与研究活动，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
作者与胡代光教授合影（1995年）
陈岱老虽然离我们远去了，但他给我们留下了非常丰富和宝贵的精神财富。他渊博的学识、严谨求实的学风、平易近人的风范、崇高的品德、以及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始终进取的精神，是大家特别是我们中青年人学习的榜样。他学贯中西、教学有方，以授业育人为人生的乐趣，并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奉献给教育事业，着实令我们特别是中青年教师引为楷模。他密切关注和研究现实经济问题，强调理论联系实际，提倡探讨、创新和争鸣，在这些所有方面岱老都为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陈岱孙教授——这位经济学界的一代宗师，德高望重的教育家、青年学生的良师益友，深邃、睿智和有洞察力的学者，将永远值得我们景仰和学习。
在北京大学经济学院（系）成立100周年暨北京大学经济学科创立110周年、在陈岱孙教授逝世十五周年之际，我写下这篇短文，以寄托对陈岱老的无限缅怀和万分敬佩之情。陈岱老为外国经济思想史学科建立了优良的学术传统，留下了非常宝贵的财富，我们后辈应该感到很庆幸，但更感到任重道远，同时还很忐忑不安，特别担心这个曾经有过很长一段辉煌历史的优势学科将随着老一代经济思想史方面专家的相继退休，在教学与科研方面丧失它在国内的领先地位。但是，我们完全相信，在学校和学院领导的高度重视下，在各位同仁的共同努力下，这个悠久而冷僻的学科将会再现它的独特优势和持久生命力。
2012-3-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