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底传出建行和工行正在申请A股承销资格的消息，引来券商一阵恐慌。这并非没有道理，渠道的优势已经使得基金业沦为给商业银行打工的苦力。如果商业银行不受限制地挺进投行业务，券商们被边缘化恐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虽然在建行和工行之前已经有中行和国开行获得A股承销牌照，但当时市场的看法是特例而非常规，这一次狼真的来了。读者可能不以为然，不过是多了几家银行当承销商，多大点事？但这其实是一件可能改变中国金融监管格局的大事。不信？我们回顾一下美国人反复折腾投行和银行的历史就明白了。
这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段子了。一位刚入职的华尔街投行经理在参观领导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墙上挂着两位老人的照片。于是他就问前辈，那两个老头是不是咱公司的创始人？答曰：不是。那为什么他们的照片挂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们是华尔街的恩人，如果没有这两位，咱现在恐怕得喝西北风。那两位究竟是谁？格拉斯和斯蒂格尔。
格拉斯和斯蒂格尔法案就是美国的1933年证券法，它将投资银行（证券公司）从商业银行中分离出来，从而成就了投行在现代金融体系的核心地位。在此之前美国的银行属于全能银行，既能从事证券承销、交易和自营业务，也能从事存贷款业务。由于在大萧条期间出现了多家银行证券投资失败而导致储户血本无归的事件，美国人将银行业一分为二，留下了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在大萧条之前掌控美国近1/3金融资本的J. P. 摩根被迫将摩根斯坦利拆分出来。后者就是现在大家熟悉的大摩，而规模要大得多的前者却被香港人称为“小摩”。大摩凭借摩根的名字迅速在证券市场上建立了领先地位，但却饱受资本匮乏之苦。1980年代美国最热门的业务为并购业务，投行经常要为客户提供过桥贷款来承揽利润丰厚的垃圾债券发行业务。但当时多数投行都是合伙制，老合伙人一退休就带着大笔钱走了，所以投行的资金非常紧张。而瑞银，瑞信和德银这些外国竞争对手却都不差钱，因为瑞士和德国银行都是混业的全能银行。无奈之下，大摩和小摩曾经讨论过合并，但在当时的法律环境下无法进行。大摩于1986年上市后解决了资金饥渴的问题也就不再提合并的事了。
但是外国银行的竞争威胁一直都在，差钱的投行纷纷成为其它金融机构的猎物。第一波士顿被瑞士信贷收购，雷曼兄弟被美国运通收购，而所罗门兄弟则被旅行者保险收购。虽然华尔街对分业监管的反对声音越来越大，但并没有哪家投行真正越过混业监管的红线。很意外，完成致命一击的居然是家保险公司。由华尔街著名励志男桑迪·威尔一手拼凑的旅行者保险在买下投行所罗门和美邦之后，又盯上了花旗银行。这显然是违法的，因为投行和银行势不两立。
但华尔街的口头禅是，We never take NO as an answer。在花旗和旅行者的强力游说之下，美国国会同意两家公司于1998年先行合并，然后再于1999年立法确认该合并案的合法性。美国《1999年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因为一个犹太人的野望就这么诞生了，同时也将格拉斯和斯蒂格尔两个老头的遗产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华尔街从此进入了混业经营的大变革时代，但并非所有的变革都是好事。
混业经营使得银行可以经由投行部门从事高风险的自营业务，尤其是次贷证券和衍生品。花旗因为次贷遭受巨亏，几乎退市，差点应了那句中国典故：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混业经营都是次贷危机爆发的重要原因，即便不是主要原因。次贷危机之后多数评论都将矛头指向混业经营，要求复活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但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混业监管也救了华尔街。走投无路的大摩和高盛于2008年9月转为商业银行，从而获得美联储的贴现贷款渡过难关；而在2007年，小摩就已经在美联储的要求下收购了濒临倒闭的贝尔斯登。如果不是混业经营法案的通过，这种救助是不可能的。
2010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大萧条以来最严厉的金融监管法案《多德-弗兰克法案》。这部法案的要点之一是限制（几乎禁止）银行从事高风险的自营业务。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可以理解为美国人再次将投行的核心业务再次从银行体系中分离出来。次贷危机之前，自营业务（如对冲和私募股权）占高盛和大摩利润的2/3左右。但这部法案显然还没有得到华尔街足够的尊重，小摩2012年曝出自营部门60亿美元的衍生品交易巨亏。看来华尔街仍然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监管环境。
中国的金融监管体制发展历史和美国有共同之处。建国以后，中国一度只有一家金融机构：人民银行。1979年以后，商业银行、保险和信托公司才从人行分离出来或重新建立。譬如，中行就是原来人行的国际业务部门，而工行则承接了人行原来的个人及工商业存款业务。证券公司起源于1980年代各大银行为推销国债而设立的子公司。基金管理公司则是1990年代从证券公司分离出来的新行业。
在1993年证监会设立之前，中国的金融监管仍然是人民银行一统天下的格局。1998年保监会和2003年银监会的成立奠定了现在“一行三会”的分业监管格局。随着银行、保险、证券和信托业的相互渗透，现在的监管架构缺陷逐渐显露。平安集团和中信集团等金融机构上集齐了全部金融牌照，混业经营已经成为现实，但各监管机构之间仍然壁垒森严。随着人民币国际化和国内金融市场的对外开放，混业经营可能是未来金融机构改革不得不的选择，这不是部门利益所能阻挡的潮流。若干年后，我们回头来看建行和工行的A股承销资格申请，也许会发现这不是个案。
历史经常会跟我们开玩笑。1930年代大小摩分家的时候恐怕没有想过，若干年后大摩会是一家商业银行，而小摩会是全球最大的投行。如果哪天两家公司又走到了一起，我不会感到奇怪的。《三国演义》开篇第一句：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诚哉斯言！
（作者：欧阳良宜；单位：北京大学经济学院）
原文刊登于《第一财经日报》
